张馨艺：遥 望

近日，高弋看到“多名华人学者归国”的新闻词条，心里不免有些感慨。

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新闻了，以前也有，只是近年，这新闻如同潮水一般涌来，让他心里的那份情更重了。

今年是他在加拿大定居的第三十年，也是他离开家乡的第三十个年头。

三十年前，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。出身于农村，小时候就帮着家里干农活，闲了就上沟里的那座山看向远方。后来学习优秀，考到县中。中学期间，他常常提出一些连老师都解答不了的问题。老师邻里都说他是块学习的料，以后肯定能有出息。不负众望，他考上了全省最好的大学，学了医学专业，并一直读到博士毕业。在此期间他也成家立室。当时大学生毕业是有工作分配的，身边的亲戚因为癌症去世，作为医学博士的他却无能为力，让他深感无力，所以他还是想专于研究放弃了获得工作的机会，决定留校和导师一起做项目。

一两年后，该校和加拿大一学校有为期三年的援建项目，导师有意培养他，便让他作为助教一起前往。

做项目期间，他提出的很多思路让人眼前一亮，比如他想寻求靶向药，对癌细胞有特异性识别功能，而不攻击其他正常细胞。还有一些步骤优化，把项目的时间和资金大大缩减。加拿大方面的人对他赞不绝口。这三年他对专业有更深的理解，自己的研究方向也更明晰了，暗自立下将癌症的治愈率提高百分之一的志向。也对国外的世界有了初步的感受。

项目快结束时，加拿大就有学校向他抛出橄榄枝，想让他留下，他婉拒了。回国后，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做研究，每天早上迎着朝阳到实验室，晚上伴着繁星回家，甚至有时直接留宿学校。

一天，有封国际信件寄到他家。见他每天不着家，妻子替他拆开，里面是一封英文邀请信，大意是希望他再考虑到加拿大任教。

一次家庭聚会上，妻子提到这件事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国正火。岳父岳母若有所思，想让高弋去试试。高弋也只是点头不应声，心里不想去。

但是这事提的次数多了，听周围人劝的多了，还有那些出国发展好的事例，也让他有些心动。

一次研究间隙，他跟导师聊天，说到出国的事。导师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，说:“小高，你这是想出国？”高弋回道:“也没有，就是提起这么个事，想先问问您的意见。”导师长叹口气，说“小高啊，别嫌我话多，年纪大了，见过的学生也多。像你这样天赋和热情兼备的人真是少啊！虽然现在国内的待遇和条件比不上国外，在国内也掀起一拨出国风。但你要相信国内的发展前景是很广阔的，而且祖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。不要只顾眼前，多想想以后。”高弋点点头，黑色的眸子像湖水一样澄澈。

另一边岳父岳母看着身边的年轻人一个一个都出国了，眼红心急啊，便催着问高弋:“孩儿啊，你是想好没，现在出国还容易，再拖可就没机会了。”高弋心里摇摆不定，公说公有理，婆说婆有理，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。

他一表哥在国外任教七八年，工作上有自己独立的项目，有高薪拿，还买了房和车。妻子说:“要不你就出国试试，年轻，还有试错的机会。”想了想自己的目标，“把癌症治愈率提高百分之一”，为了尽早实现，最后，他决定去试试。告诉导师这个消息时，导师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说:“唉，你最后还是走了。本来我还想等你在项目上做出点成绩，给你写封推荐信，让你到更高的平台去发展。看来是没机会喽。当然天高任鸟飞，海阔凭鱼跃嘛，在国外也好好干，等你捷报传来啊！”

高弋眼上不知何时蒙上一层雾。和导师作别后，踏上出国之路，在飞机上，他还是满心的忐忑。

在国外生活可不是件容易事，语言不通，高弋走到哪里都要随身带着一本英汉互译词典。去商店买东西，手口并用，尽力形容，每次买东西，高弋都会急得出身汗。最重要的还是他的“中国胃”接受不了“西洋餐”，每次吃面包喝牛奶的时候，就会想起家里的黄馍馍、小米稀饭，说到底他还是黄土地奶出来的。但是加拿大开出的高薪让他坚持下来，看着生活逐渐步入正轨，和在国内的同学每天1元的补贴相比，他觉得出国是对的。在随后的几年，他便加入加拿大国籍，并把妻子也接到国外。

当时，因为年轻，在国外应聘的也是助教，他原想自学语言，一步一步走到教授的位置，事实不尽如人愿。

过了五年，他的书面英语已无大碍，可以读懂外语文献，可以完整写出论文，日常的书信交流也无碍。但是这口语可是难倒他了，因为肚里没墨水，他不敢开口，要么开口就是中式英语还带着乡音，应付日常生活勉强过活，但是上讲台讲课，还是不够格。

    日子一天天过去，他们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，孩子也在一天天长大，不知不觉间，都上小学了。高弋也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一个中年人了。

有年回国同学聚会，当年学习一般的同学现在也是教授了，还有的成为教育部的领导，还有的取得了巨大的科研成果......同学们看到他都说:“高弋啊，你这去国外肯定比我们发展要好。”高弋只是苦笑，尴尬地说:“一般一般。”那眼眸像一汪水看不透。

这年纪越大越想家，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，国内提供免费核酸和疫苗，不放弃任何一个人，在国外大多都是各自为己，他便萌生了回国的念头，和家人商量，妻子便说:“这次你自己选吧，我就不说了。”儿子也表示同意。就在他准备递交回国申请的时候，儿子在加拿大工作的录用信到了，当时应聘的时候，儿子觉得没把握，也就没多说，谁承想通过了，这个工作机会可是他梦寐以求的，甚至有时候梦到被录取都能笑醒。高弋看着那封录取信出神，为了孩子，他还是留下了。

当年读《乡愁》，不识愁滋味，而今忽想起，缘愁似个长。高弋的眼如同起了尘土的黄土高原，藏满了一坛浊酒。

高弋翻开以前的相册，回忆着以前的事，当时导师劝他留下，还说“小高啊，国内发展前景广阔啊，不要只看眼前多想想以后啊。”也有同学劝他:“高弋，咱们一起奋斗，把癌症的治愈率提高百分之一。”还有那些往日泡在实验室做研究的日子......他多想回到从前，自己在山头望向远方，改变命运，多想自己还是那个年轻的后生啊，前途一切光明，现在只能空留念想了啊......

张馨艺：延安新区高中学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