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战杰：云活出了自己

说实话，我不太喜欢春天的云。

站在窗子前，无论你有多少期许，除了感受到它的轻薄、闲散之外，心里总是激不起一点哲思的意味。

阳光明亮地照耀着，天空的蓝有了油彩的质感，云在天空的怀抱里，轻快、自由，一副随心所欲的、没有规矩的样子，让人怀疑它出自没有教养的家庭，试想，怎能勾起我对它的热爱与眷恋？

即使这个季节的云成群结队，扑面而来，你也不用担心它会扬起多少尘土，因为它们当中没有能吹响嘹亮号角的号手，因此也就欠缺了整齐的步调与由此产生的雄壮，那样的没有力度，只能清浅地、温柔地滑过你的脸庞。

我还是喜欢夏季的云，说来就来，说走就走，来的看似鲁莽，这鲁莽后却常常会产生一种结果。滂沱大雨往往在这样的云朵后，带来明净的天空、清凉的气息。植物要在秋季收获籽实，人们往往要抬头望天，准确地说，人们在抬头看天空的云和潜藏其中的内涵。

还是面对现在窗外明艳阳光里，如舞者随意甩出的长袖般的云丝吧。假如这几丝云也有一双如我一样的眼睛，我们对望，相互猜测对方的心思，是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？

云会在乎我对它的指指点点么？我在它的眼里，是红、蓝、黄、灰当中的哪一种色调？

想到这里，我意识到自己的不是了。

人往往用对同类相处的规则去衡量自然万物的存在形式。我欲颠覆万物存在的自然法则，即使只是情感的颠覆，其中也充满了浅薄。

我不会在草木葱茏中期望它们长出一模一样的枝叶；在万花丛中期望它们的花瓣都是同一种颜色，花儿散发同一种芳香；在潺潺的溪流中期望听到同一音高的水流声……我知道这是一种空想，甚至是一种愚昧。如果这一切成真，身处这样的世界，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。

春花烂漫山涧、夏蝉嘶鸣枝头、秋草枯槁大地、冬梅傲立霜雪，自然万物的各式样态，造就了世界的丰富多彩。云是其中的一份子，在季节变换中华丽变身，春季里，自由，飘逸；夏季里，浓重，奔放；秋季里，温润、沉着；冬季里，冷峻、薄情。云在朝阳晚霞里更是显出千般神采……令人美不胜收。我一直相信，舞台中央的青绿嫣红，舞者的轻盈妙曼都源自云对人类的启发。

想起上小学时，母亲面对和伙伴有意见分歧的我，指着院子里的枣树说，同一棵树结出的枣儿没有一个是相同的，大的大，小的小，青的青，黄的黄，它们能相安无事，各自生长，是因为它们各自都有长大的希望；不能因它现在小你不喜欢它就摘了它，那你就有可能在秋季失去了一颗大枣。小的枣儿也有它存在的理由。母亲的道理不可能来自书本，因为母亲一个字也不认识。母亲的道理来自世间无数棵枣树中的一棵。

木心先生在《素履之往》中写道：生命好在无意义，才容得下各自赋予意义。当然胡适先生也有类似的表述，只不过是更倾向于催促人们去力行，为人生赋予各自意义的意味。他们表述的共同点在于，认可人生意义内涵的多样性。当然，两位先生的话题是人的精神层面，人的精神层面的问题是何等玄妙啊，但他们的期许与我们面对的自然万象何其相似，这自然万象中，各样的云一定在其中。

窗外的云还在游荡，自由的、飘逸的。云正在活着自己。